在車上,安娜權當翻譯,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跟我說。他們的談話,主要圍繞著當地的巫術,大抵在爭論到底是殘人的活動,或者純粹是巫術。
那中年老外叫麥克,長期居留在馬來西亞,研究當地的巫術,當雷蒙問及鳥人的事情時,他頓了一頓,眼光迷惘,似乎在思考著如何回答。隔了好一陣,說道:「我們在面對比鳥還嚴重的事情,最近頻繁出現龐蒂雅娜,不是好事。這是一種半人半妖的東西,據說是婦女在難產時候死去,怨氣太重,死不瞑目,轉化成龐蒂雅娜,攻擊性強,嗜血。」
吸血鬼?蝙蝠?特殺?
他應該還不知道有鳥人這一號人物的存在。
車子轉入一條小徑,兩邊茅草幾乎比車子高,在凹凸不平的爛泥路上走了好一陣子,來到一所荒廢的木屋。
麥克道:「這就是那巫婆的家。」
我道:「我們來這裡學巫術麼?這四周連個鬼影都沒有。」
四周異常的平靜,有種說不出的陰森。木屋嚴重損壞,旁邊的樹植狂長,已經延伸到木屋中,再多些時候,恐怕也看不出這裏曾經有這麼一間的木屋了。
麥克壓低聲音道:「她應該就在附近。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壓低聲音說話,引擎還沒息,比他說話聲音還大。
我們就這樣在車子里等了十幾分鐘。雷蒙的身體突然震動了一下,說道:「不是殘人,我們可以走了。」
麥克口中念念有詞,我看他一眼,才發現他手上持著一個小小的十字架──這下氣氛就來了,本來只是感覺陰森,看到他的那個十字架,氣氛立時變成一種無來由的恐懼、絕望。
此時車外傳來呼呼的風聲,好像有什麼大鳥飛來飛去,又像煙花划過長空的嘯呼。
安娜道:「是特殺麼?」
我道:「不....是,我沒有聽到那種聲音。」卻有一種無窮無盡的悲哀,湧上胸口。這種悲哀,沒有原由,沒有止境,如果這時手上有一把匕首,我會毫不猶豫的刺死自己。
麥克道對司機道:「退,快退!」
司機吃吃道:「好多,來了好多!」
車燈照射下,依舊只是看到那間破爛的木屋。我探頭到前座看,才知道什麼是「來了很多」。
車前的半空,三個身穿白色長袍的人,垂低了頭,長髮及腰,把臉都遮蓋著,在風中飄揚。
我第一眼以為她們都是吊在樹上,再看清楚,她們都是站在樹幹上的。
我罵了一下粗口,道:「哪來這麼多吊死鬼!」胸口的鬱悶總算清了大半。
麥克道:「這些是龐蒂雅娜,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多。我們該走了。」
司機道:「我們被包圍了。」
麥克道:「掉頭,快!別等它們下來。」話才說完,龐蒂雅娜紛紛從樹上躍下,也沒見她們彎腰抬足,像武林高手似的,一愰就站在草地上了,車子四周立時圍繞著少說有十來個龐蒂雅娜。
麥克道:「撞過去!」
車子還沒有開動,前面的擋風玻璃噗的一下,被硬物擊出一個手掌大的蜘蛛裂痕,一張扭曲陰暗的鬼臉,出現在車頭。
司機西斯底里的吶喊,麥克從喃喃細語,變成大聲的誦念經文,十字架高舉,對著鬼臉。
這時安娜也舉起左輪,伺機行動。
窗外出現了多個鬼臉,擋風玻璃陸續被硬物敲擊,已經布滿裂痕,一張張鬼臉在裂痕後看來更加可怖,我突然覺得無比的鬱悶,像一種被壓抑了很久的情緒,得不到發洩。擋風玻璃每被敲擊一下,我的心跳就極速提升,非常難受。
不到一分鐘工夫,擋風玻璃就被擊穿,安娜迅速對著破洞開了兩槍,一隻枯槁的手疾伸進來,安娜抽出匕首回敬。
匕首!我看到匕首,那種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了,像是一種原始的呼喚,又像是一種前世的記憶,匕首勾起了千百個血腥的畫面,一轉眼就過去,我的頭腦突然像炸開了一樣。
事情到這裡,很遺憾的,我必須說明一下,我失去知覺了。我並不是暈倒了下去,而是對於在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情,完全沒有印象了。我有若掉入夢魘之中,只是見到一張張面目可憎的鬼臉。
當我恢復知覺的剎那,我首先聽到安娜在吶喊:「快上車!快上車!」接踵而至是特殺的那種聲音。
我竟然是站在車外的草叢中,手中握著滿是污血的匕首,眼前是一副詭異的畫面:無數烏鴉從高處衝下來,撞在龐蒂雅娜的頭上,用嘴狠狠的啄龐蒂雅娜的眼鼻,一隻接一隻,把龐蒂雅娜都纏住。
安娜強拉我上車,用腳把擋風玻璃踹開,方便看清楚前路,車子飛快的沿著來時的小徑行駛,迅速離開現場。
龐蒂雅娜沒有跟上來,可以看到一大群的烏鴉還在上空旋轉忙著。
在車上,安娜把滿是污血的匕首接過去。
麥克囁嚅地道:「我……匕首可以送我麼?」
我打開左手,發現有個龐蒂雅娜的手指頭,索性遞給麥克:「這個也送你吧。」
麥克睜大眼睛,不可置信道:「今天的收穫,比我十幾年在這鬼地方守候都多!謝謝你!雷蒙,我今天畢業了。」
雷蒙微微一笑,問道:「什麼是『陰陽會一,天地我驅使』?」
我的頭腦好像又爆炸了一下,這是在陰間「聽」到的一句話,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我問:「你也聽到了?」
雷蒙道:「你一衝出車外,就說了這句話。」
我搖搖頭道:「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。」
於是他們才知道,我在那段時間裏,失去意識了。
* * *
以下的敘述,是事後安娜跟我說的。
她亮出匕首那刻,我突然變成了一頭野狼似的,把匕首從她手中奪走了,然後打開車門出去。
接下來發生的事情,有點匪夷所思,我迅速的在車子四周遊走,在龐蒂雅娜之間,或前或後,用匕首攻擊龐蒂雅娜。奇怪的是,龐蒂雅娜似乎無法看到我逼近,我匕首刺出,必定在她們身上留下血痕,她們受傷後還擊,已經慢了一步,我已經在刺另外一個龐蒂雅娜了。如此在車子周圍兜轉了幾個圈子,一眾龐蒂雅娜都被匕首刺了好個窟窿。
可是受傷的龐蒂雅娜似乎沒有大礙,行動依然敏捷,雖然不再攻擊車子,但是也沒有退下的意思。眼看我們還是寡不敵眾,烏鴉就來了。
鳥人在關鍵時刻,幫了我們一把──好吧,不是幫,是救。
龐蒂雅娜為什麼不能看見我?
我想起鐵老那句「陰陽人」。
車子在黑暗中疾馳,沒有擋風玻璃,吹進來的是強烈兼悶熱的熱帶風。
我是陰陽人,鬼神不察,我感覺無比的鬱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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