殘人

雷蒙看起來六十幾歲，一臉的和藹自信，舉手投足間，看得出生活養尊處優。眼中精光外射，但是掩蓋不了絲絲的滄桑。他往沙發上一坐，收斂心情，眼觀鼻，鼻觀心，突然像老了十年，徐徐說道：「這事情說來話長。」

我有個感覺，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夜晚，我道：「洗耳恭聽。」

雷蒙道：「我的家族，在英國是採礦的，超過一百年的歷史了。我的祖先，在採礦的歲月中，遇到許多難於解釋的事情，其中以礦物中發現與時代不符的物體，最為令人費解。你看的那冊子，只不過是很小一部分的記載，沒有公開過的，還有七八十件。我還很小的時候，我父親跟他一個很要好的朋友，對這些礦物里的東西非常有興趣，他們一生都在追尋著些殘件。」

我道：「因為碎片可以湊合成完整的古董，價值連城？」

雷蒙笑道：「這只是其中之一的理由。如果這一切都是為了古董，事情就簡單很多了。」

我道：「對我來說，也確是這樣，我就是一件青花碗卷進來的。」

雷蒙道：「鐵老確是一個很有趣的人，他曾經跟我父親合作過，一起‘挖掘’這些殘件。」他說挖掘的時候，特別強調了一下。鐵老是倒斗的，想當年，一定是雷蒙的父親聘請他，到處去古墓里挖掘這些碎片。難怪我一提到鐵老，他們都像故親似的。

雷蒙道：「後來鐵老有自己的想法，沒有再繼續合作。中國人有自己的一套，我們也不勉強。」

我點點頭，說道：「他喜歡獨來獨往。」

雷蒙道：「本來以為從採礦的地方才會有殘件，後來發現範圍很大，遍布全世界，所以在很多地方，家父跟不同的專業人士合作，倒也間接的擴大了我們家族的生意，遍布全世界。」

我道：「那很好，我手頭緊，借個一千幾百英鎊來用也真不錯。」

雷蒙笑道：「你有沒有想過，拿了一千英鎊，回到一千年前的世界，會發生什麼事情？」

我道：「沒用，都成廢紙。」

雷蒙笑道：「拿一個手機呢？」

我道：「也沒用。沒電，沒服務台。」

雷蒙道：「拿一把槍呢？」

我道：「沒用。沒有子彈。」

雷蒙道：「假設給你一百枚子彈。」

我沈思一回，說道：「這個問題很難回答，要看你拿了槍去什麼地方。如果在非洲大陸，只能射幾條鹿充飢，頂多也給你當個獵戶。」

雷蒙道：「如果在神州？」

我抓抓頭：「總要弄個皇帝來做做看吧。」

雷蒙笑道：「很有意思對不對？」

我道：「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，因為我們不能回到過去，這一點不能成立，其他所有的假設都沒有討論的必要。」

雷蒙道：「認同，我們不能穿越未來和過去，但是我們確實面對著一些不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東西。我的意思是，不是我們科技能夠做出來的東西。」

我道：「你說那些碎片？真是史前文明的產物？還是外星人不小心留下的？」我看過了圖片，除了說碎片，我真的沒有什麼更好的形容詞。

雷蒙道：「我們且不忙下定論。如果我們的文明因為某些原因突然終結了，所有生物滅絕了，幾十萬年之後，地球產生新的生物，然後演變出新的文明，他們還沒有創造出無線通訊之時，突然發現了我們留下的手機，你覺得是不是很有意思？」

我搖搖頭道：「你又來‘如果’了。」

雷蒙道：「我五歲的時候，家父在他的書房檢視他的收藏，我闖了進去，碰倒了其中一件殘件，然後就人事不知了。」說到這裡，雷蒙把額頭的白髮往上掠了掠，髮線間露出一條小小的疤痕。

雷蒙道：「這是昏倒時額頭敲到了桌腳受傷的疤痕，他們說我昏迷了十天。」

我突然道：「然後你醒來就變天才！」

雷蒙哈哈笑，搖搖頭說道：「我變書蟲。醒來之後迷迷糊糊過幾個月，有天進了我家的圖書館，拿起書就在那裡一直看。我當時識字不多，他們說我在圖書館裡，呆呆看書看了一年，把圖書館的書都看完。」

我問道：「你一直說‘他們說’，你自己記不起來了？」

雷蒙道：「我記得一些，不記得一些，所以就姑且‘他們說’。之後的事情，我倒是很清楚的。那事件之後，我確實是擁有一些特別的能力。」

我道：「超級讀書能力？」

雷蒙道：「也不完全是。怎麼說，是一種學習的衝動，和吸收能力。」

我道：「所以你兩天就學會中文？」

雷蒙道：「你很聰明。」

我道：「可是，這跟碎片沒有什麼關係啊？你的特異功能，應該是撞到桌腳，激發了腦部的某些功能。」

雷蒙道：「第一，撞傷腦部反而變聰明的幾率，微乎其微，腦部受損，只有使人能力更差。第二，這種能力，只有在我家圖書館生效，離開圖書館就差了，去別的圖書館根本沒有同樣的效率。」

我道：「那也跟碎片沒有特定的關係吧？」

雷蒙道：「家父的書房，跟圖書館只是一牆之隔，他的收藏，就在書房中。只要我進入圖書館或者書房，感應特別強烈，我不但確定，我的學習能力源自殘件，而且是其中之一件而已，其他的完全沒有感應。當然，這是後來才慢慢摸索出來的。」

我道：「所以，碎片使你擁有超能力，離開碎片，就沒有了是麼？」

雷蒙點點頭道：「的確如此，我越接近殘件，能力越高，離開殘件，就沒有那麼強的能力，但是我學習到的東西，是永久性的。」

我道：「而且，只有你接近碎片，才有這些感應，別人沒有？」

雷蒙道：「是。」突然把聲調壓低：「想象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文明世界，他們發明了很多儀器，有些是通訊用的，有些醫療用的，有些是娛樂用的，有些能加強人體的某些功能........」

我從沙發跳起來，說道：「有些可以啓動大腦的全部功能，讓人專心學習？」

雷蒙道：「對，殘件可能是手鐲或者手錶的一部分，戴上了你就能擁有各種超能力。高速學習，不過是其中一項，或許它提升了人體所有的能力，不只是腦力而已，因為它只剩下一小片，所以只有局部的功能。」

我道：「為什麼？為什麼只有你才會有感應？你父親也接觸過，他也應該用同樣的感應才是。」

雷蒙搖搖頭，道：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，才把這個弄清楚。我只能說，殘件會認主人，只有非常少的人，能夠在接觸到殘件的時候，產生感應。」

我眼前好像出現了一個前所沒有的畫面：有一個世界，他們所有人都是超人，能夠飛天遁地，擁有超高的智慧，文明發展到了高峰。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？還有疾病麼？還有死亡麼？還有罪犯麼？

雷蒙笑道：「殘件的主人，我戲虐的稱為‘殘人’，他們本來是平凡人，因為有了殘件，他們反而變得不完整，所以是殘人。」

我的呼吸變得很急促，我甚至有點暈眩，我似乎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，可是卻摸不到底。

雷蒙看著我，繼續道：「殘人，在不同的地理位置，不同的年代，有不同的稱呼。」

我喊道：「啊！」

雷蒙似乎能閱讀我的腦袋，他冷冷的道：「殘人，在鐵老的世界，叫陰陽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