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女今年四岁,刚开始学钢琴。
如果她娘不是早死的话,倒可省下请钢琴老师的费用。 钢琴老师姓张,是调音的刘师傅介绍过来的。
刘师傅第一次来调音时,说:「这是我所见过最好的钢琴,能替你的钢琴调音,是我的荣幸。」
我开玩笑的道:「好啊,既然是你的荣幸,收费可以免了。」 刘师傅果然不收费,最后还是我将钱塞入他的口袋。
这一调调了八年,直到内人去世,这台俄罗斯巴托洛夫的绝世好琴,就这样封尘。
当小女发现钢琴原来能够叮叮咚咚的敲出声音来时,我忙招来刘师傅。
「总算看到你回到人间,我以为你跟太太一道去了。」刘师傅笑嘻嘻道,一边介绍张小姐。
张小姐是他的侄女,看得出她教得很用心。
有一次我中午回家拿文件,她在示范练习曲,呆板的音调中似乎有无限感情。我待在房里听她弹完,有若回到跟亡妻相处的那段日子,一时不能自己。
当然,我企图说服自己那是错觉,好像鹅见人就盲追,管他是主人还是陌生人。
「张小姐弹钢琴像太太哩。」管家梁嫂道。
「咦,你还懂音乐?看来我得加薪了。」
「你心里比我明白。」梁嫂亮出她两排少见的白牙。于是我把文件遗漏在家的次数越来越频密。
如是过了半年,我买一束玫瑰打算送给张小姐。
小女突然摇电话来道:「张老师说她不能再来教钢琴了。」
我讶然:「为什么?」
小女答不出来。
「你喜欢不喜欢张老师教琴呢?」
「喜欢。」
我赶回家来留张小姐。
「小女喜欢你教她,你就继续教吧。我加学费。」
张小姐腼腆地道:「不是这个意思,我要结婚了。」
「啊。」我吃了一惊,好容易才回过神来,忙垂死挣扎:「结婚也可以教琴啊?你未婚夫不给?我来跟他谈。」
张小姐摇头道:「不是的,我嫁得很远,一个很偏僻的地方。」
我很想说「嫁给山中野人干什么?他会听你弹琴吗?」但总算没说出口,勉强换成:「祝褔你。小女…和我…会想念你。」
张小姐走了,把我身上的一根骨头也一道带走,使我全身不自在了好一段时期。换来陈小姐,虽然也弹奏得很动听,但再也没有同样的感觉。
小女的琴艺一天比一天进步,俨然是大将之才。或许这也是一个幻觉。 我虽然完全不懂乐理,可是能够肯定张小姐弹的琴有亡妻的韵味。
她此时在一个遥远的地方,也许正在弹琴给丈夫听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