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之前

10/2/2014 @ 新加坡

◆ 注定在我去印度之前，来看这场戏。

 

如梦之梦（一）

一觉醒了，第一个画面是昨夜，戏的最后一幕，五号病人要死了。医生用力呼吸，终于被五号发现她是在做“自他交换”——用想象吸走他的疼痛，再把自己的快乐健康换给他。

多么不可思议的旅程，因为台湾的赖导找上中国的李宇春，因为中国的李宇春，让来自马来西亚的我买了最贵的票，换来一场惊心动魄。

“如梦之梦”的舞台和座位设计非常独特，舞台是一个“日”字，观众坐在“日”字里面的两个空间，椅子可以360度旋转。一众演员一出场便绕着圈圈走，为了不错过李宇春，我也跟着她转。不知道是生病的缘故，或是演员实在走得太急，我才转了两圈便晕头转向，完全失去焦点。那是非常奇妙的体验，我骤然停下转动，思考着是戏乱还是我心太乱。

我一开场就哭惨了。导演用了很多人在台上绕圈圈来表达人活在沉睡中，每个人都目无表情，好像很忙，好像很忙，没有对白。我忙着转动椅子跟着演员跑，竟然已经泣不成声。多么恐怖的活着，即使在死亡面前，也无动于衷。

另一幕，菜鸟医生要正式去医院上班了，前一天来到医生爸爸的办公室，想听爸爸的督促，结果爸爸只说：“为自己而活。”菜鸟医生不死心，继续问，爸爸愣了一会儿，仍是：“多为自己而活。”这是父母给孩子最大最美的祝福，我想。

故事展开，五号说了一个故事。一个牧羊人睡醒发现妻子不见了，他于是到处寻找，结果却为了另一个女子停留，相守到老。有一天他在现任妻子身边睡着了，一觉醒来......发现现任妻子还在身边......

五号的故事，从他认识一个女子开始。他们恋爱了，结婚了，孩子死了，妻子失踪了。他患上一种不知名的病，去看了很多医生，可是每一位医生给他的诊断都不同。他崩溃了......直到，终于有一个医生告诉他：“最快两个月，最慢两年。”五号踏上环游世界之旅，去寻找他的妻子，却在法国遇见另一个女子，停留了。

一旦你开始寻找的旅程，生命会给你很多指引，走下去，找下去，直到你找到答案为止。五号告别了不愿走出哀伤的女友，一个人继续上路，这又是令我哭得不能自已的一幕。不论女友多么想要跟五号在一起，但是放不下的过去，她只能送别五号。

或许五号可以不走啊，他可以为了女友放弃寻找啊！然而，五号还是独自上路了。那种即便遗憾，却坚持要走下去，寻找最终的答案的决心，我感受到走在生命的路上，我（们）是何其的孤独，与寂寞。但是已经上路了，我知道我停不下来了。如同五号，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走不可，但是，他只能继续往前走。

寻找，是孤独的，我未曾体验过的孤独。冥冥中就是要我去印度之前，来看这部话剧的吧！

 

如梦之梦（二）

如梦之梦的结局最令我意外。

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后，五号开始到处旅行，来到法国，遇见了江红——一个有故事的中国女人。江红跟男友坐船偷渡来法国，同船的百多人，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。她是因为男友硬把她撑高，让她对着一个小孔呼吸才侥幸存活的。男友一直告诉她，撑下去，撑下去，可是自己却死了。

到了法国，江红渐渐不再说中文，避开有华人的地方，混到一家小餐馆打工。认识五号后，他们很自然地走在一起，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。后来，五号遇到一个吉普赛女人，告诉他必须去寻找一个叫“看见自己”的湖。他们结伴上路，找到那个湖，两人都在湖中看见过去。五号决定回国去寻找湖中的“自己”，他要江红跟他一起离开，但是江红不肯。自从她男友死去，她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
我其实非常不能理解，既然江红愿意陪五号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，为什么不愿意陪他回中国？当他们拥抱分手，我强烈感受到孤独。那孤独，让我在中场休息时仍哭个不停。

有些人或许陪你一阵子，但是大家的目的地不同。有些人选择留在过去，如果你不能也留下来，那唯有分开。我无法形容当时内心的孤独，我看到我的路，注定我是要孤独地走。

一年后，五号回来法国找江红，结果只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。她说，悲伤是她的选择，她需要悲伤活下去，然后留给五号：“让一刹那的时间扩大成永恒不散的记忆，还不如满满地活在那一刹那之中，就好了”。

听到这段话，八个小时的爱恨情仇，释怀了。很多的故事发生了，故事中有很多恨，一些人死了，活着的人也老了，要怎么补救？遗憾怎么办？我以为江红不愿走出来，是可悲的，殊不知转个头，她为所有的遗憾留下一个答案。

满满地活在那一刹那之中，就好了。

 

如梦之梦（三）

江红发过一个梦。

她早上睡醒，起身煎蛋做早餐。就在她把蛋打进锅里，她忽然醒来。她起身煎蛋，把蛋打进锅里，她又忽然醒来。她再起身煎蛋，然后再次醒来。她再再一次煎蛋，再再一次醒来。当她第四次醒来，我已经崩溃。

“如果醒不来怎么办？这一次到底是醒来了？还是在梦中？”我害怕、慌张、焦虑、泪眼模糊地看着江红第五次醒来，第五次煎蛋；第六次醒来，第六次煎蛋，最后只听到心在呐喊：“我要醒来，我要醒来，我一定要醒来！！！”

就在第七颗蛋，当她把第七颗蛋打进热锅，蛋白终于转成白色，蛋黄凝固，她知道，她这次醒了。（真的醒了？）

她说：“我的今天，来自那第七颗煎蛋。我的整个道路，完全来自那一刻蛋煮下去的那一刹那，而不是前一颗蛋。如果第五颗蛋就煎成功，我在想，我是不是进入了另外一个轨道？那一条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？”

我们会走到这里，每一颗蛋都很重要！没有任何一段经历是白白经历的，没有任何一个人，是毫无理由出现的。少了任何一个人，少了任何一断经历，我们都不会站在这里，即便那个人或经历，是“错”的。

第七颗蛋，剧情很简单。在逐渐紧凑的情节里，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，起床、煎蛋、起床、煎蛋......但是落幕后最令我震撼的，就是这七颗蛋。

 

如梦之梦（四）

“如梦之梦”的上半场为我带来的震撼，远比下半场来得深刻。故事以倒叙的方式进行，下半场讲述在上个世纪的上海，一个妓女顾香兰的一生。

顾香兰是一只长有五彩毛羽的小鸟，从小就被关在笼子里。后来，她有机会飞出鸟笼，谁知一觉醒来，她还是在鸟笼里。鸟笼的门没有关上，她于是推开笼门，又飞了出去。怎知第二天醒来，她依然被关在鸟笼里，而鸟笼的门同样没有关上。

她说：“这个故事没有结局。”

顾香兰是一个妓女，很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，却没有男人敢对她动真情。后来，妓院来了一个法国男人——亨利。他要给香兰自由，于是为她赎身，带她去法国，住古堡，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”。

然而，我认为你需要自由，我给你我认为的自由，其实只是另一个鸟笼。香兰在法国脱去了旗袍，结果是他的法国丈夫换上唐装。多讽刺。原来你不是要给我我要的自由，而是你认为的自由。这样的自由还是自由吗？亨利面对不了顾香兰的自由，最后选择在一场车祸中“丧命”。香兰知道他没死，倔强活着，等待哪一天复仇。

顾香兰是生命力顽强到极致的女人，一生大起大落。她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，也曾经落魄无家可归。每一次，当她一无所有打从我面前走过，我都莫名的激动。我们之间隔着两个手臂的距离，那红着的眼，湿着的脸......许久以后我才明白，那是对生命残酷的无声抗议。

香兰到死前的一刻才明白，她和亨利一生中，谁也不欠谁。五号在“看见自己”湖中看到的，是亨利，今世命运把他带来找到顾香兰，为她解开一生的恨。

故事的最后，我看到宽恕、祝福，以及当下。顾香兰带着宽恕离开，五号带着祝福离开，江红带着当下离开。谁的人生能只有对，没有错？而，什么又是对的，什么又是错的？

我一开始并不喜欢顾香兰，觉得她无知，不觉知。她看似尽情尽兴、大起大落的人生，不就是我的“不敢”吗？故事里，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，勇于活出自己。

开始......欣赏顾香兰。